人性可畏

我写你看,就这么办~

阴谋与爱情番外:兄弟之名


番外:兄弟之名

灰蒙蒙的天色,透不见半缕阳光,凄冷的北风无情地吹过,天际一片阴沉,看那样子,是要下雨了。

地处九龙郊区的印刷厂大门外,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,两个紧紧贴合在一起、仿佛血肉相依的身影踉跄着奔上了公路,被一辆黄色外壳的破旧车子“吱呀”一声截住,在那司机一句“港生,上车!”的大吼中,双双钻入车后,跟着便在那辆车子不要命般的加速中横冲直撞而去,将那一群持枪追赶的男人统统甩在身后,逼得为首的那人连声顿足大骂,又喝令手下众人快快呼叫总部,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逃了……

驶入了闹市区的黄色车子暂时脱离了追捕,于是那司机便悄然将车速放得缓些,尽量减少颠簸,只为了坐在后排的那两个紧密偎依的身影,尤其是那个身穿灰色西装、面如金纸的男子,胸前的白衫已被大片大片的殷红染遍,让他刚一上车便软软地瘫倒在了后座上,眼睛也无力地闭起,而这样的他很快便被身边那个黑衣圆脸的男子一把拉入了怀里,喘着粗气,颤抖地叫:

“Julian,Julian!你没事吧?Julian——”

Julian,Julian……

Julian……

他就那样自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,自然得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任何仇恨,也没有任何隔阂,只是此刻的他问这种话完全是在自欺,不管是谁,只要稍微看一眼被他搂在怀里的那个男子的模样,便知他已是命不久矣了,何谈“没事”?可他还是将他紧紧抱住,须臾不肯松开,像一个母亲怀抱着自己的孩子,像一个兄长抱着自己的弟弟,说是像同性恋人之间的深情相拥也可以——总之,怎么说都行……

不,你不能死,你不能就这样离开——昨夜是你最终对我放下了枪,刚刚又是你将我从生死险地推开,你不顾性命地救我,又叫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永堕黑暗?我做不到,我真的不能啊……

他不敢触碰到他胸前的枪伤,只能用手死死攥住他的西装领口,而怀里的男子终于在他的呼唤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,与他那焦灼得几乎要流血的目光相对——那双曾经温柔得令他心驰神醉的眼,那种即便愤怒也只会令他倍感心痛的眼神,如今又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,他能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正托扶着他后背,五根手指深深嵌入了他的胳臂——他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和他有什么肢体接触的,不管过去他是以老板的身份将手搭上他的肩膀,还是促膝长谈的那夜,他以朋友的身份轻触了一下他的大腿,他都会很不自在,每次都是迅速调整姿势,找个借口匆忙的从他手掌下脱身,与他拉开距离,可是眼下的他却将他抱得那么紧,和他贴得那么近,近到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皮肤纹理,可以毫不费力地感受到他打在他额上的粗重呼吸,还有他那带着哭腔的呼唤,Julian,Julian……

这个男人,他,究竟是谁呢?

是阿贵,还是华港生?

他明明比自己足足小了三岁,他真的不知道么?还是他真的没有注意到,真的把毫无血缘的自己,当成了亲弟弟?

不,我不是你的兄弟,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妈生的,而且,我爱你啊……

你知不知道,我有多么爱你……

可是,我又清楚,你接受不了同性之恋,你不愿做基佬,所以即使我对你再真心再炽烈,也始终不及那个夏青在你心里的分量——然而此刻你还是把我拥在怀里了,挂在你唇边那亮晶晶的液体,是泪吗?那么坚强的你,为我,哭了?

他忘不了他当着他的面,将他的前女友活活逼死的场景,尽管他和他都清楚那个女人是如何的背弃了他,可那时的他却仍然为救她不惜和他翻脸,他更忘不了他为了她是怎样的呼天抢地、悲痛欲绝,反过来却对他破口大骂,甚至重拳怒殴——可是这一刻,在他也身陷险境、性命垂危的时刻,他对他,也……

原来,他,也会对他好的,哪怕他只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母兄弟,哪怕他对他的拼死相救只是为了他的母亲,对于他来说,也已经……

是不是,在你心里,还是有那么一点点……在乎我的呢?

怀中的那个身体已在渐渐冷去,唯有那对泪光浮现的眸子依旧明亮异常,那种透着一点点乞求的缱绻依恋之色,就那样清晰地刻在了他的眼底,刺得他胸口剧痛——他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意?他何尝不曾怀疑过他根本就没可能是他的亲弟弟?可不论是母亲在“认亲”现场的哭着点头,还是大哥面对他“Julian真的是妈生的吗”的疑问时最终犹豫着说是,却都在无声而又坚决地表明他们的态度,他们作为至亲尚且不能接受,何况是其他人?在他这十九年的人生历程中,更是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人有什么情感纠葛,他给自己制定的人生规划无非是不输给大哥,然后被父亲认可,然后再找回母亲,然后再娶个像母亲一般给他温暖、爱他如命的妻子,事业有成,幸福一生,这辈子他最亲的人也就是他们了,可是,他们——

大哥固然是爱他的,可他对他也做不到事事敞开心扉,明知他思母若狂,他却始终不愿把母亲的下落对他如实相告,在最利益攸关的时刻,他还是选择了隐瞒,任凭他痛苦不堪,任凭他备受折磨……

父亲固然是爱他的,可他的心里始终还是把大哥放在首位,他纵使拼尽全力也依然无法强求,而父亲明明也早就知道母亲去了台湾,根本就不在香港,他却也从不肯说,任凭他在香港锲而不舍地登了那么多年寻人启事,一次次地做着注定会石沉大海的无用功,一次次的失望,乃至绝望……

母亲固然是爱他的,可大半生历经坎坷的她也学会了有所保留,不可能再像他童年时那样将他视作唯一,不然她不会在改嫁以后对他不闻不问,更不会在回来香港以后也迟迟不去寻他,无论是她再嫁的丈夫还是那个小孙,他们的感受对她而言都比他重要得多。曾经他一心认为“阿妈”最爱的就是他了,曾经他毫不怀疑“阿妈”会为他舍弃一切,可是,她……

还有夏青,以及“水仙”,她们固然也曾待他好过的,可她们一个移情别恋,一个心有所属,谁也没能给予他想要的不离不弃。就连他视为最后精神支柱的警察职业也最终抛弃了他,让他完全沦为笑话,而他梦寐以求的那种被上司赏识的感觉,和对他自身能力的肯定,在警署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,这一年来在职场上真正给了他肯定和重视、给了他发挥空间、给了他高官厚禄的人,其实是——

要我怎么否定,要我怎么欺瞒?不管你曾经对我做出过多么过分的举动,不管你曾经目无法纪戕害过多少人,也不管我对基佬的身份是如何的反感排斥,我都不得不承认,在这个世界上,在事业和感情层面对我最好、为我付出最多的人,那个无论何时都把我的利益看得最重的人,那个最爱我的人,其实,就是你啊……

可是,又要我如何回应你的这一腔深情?你罪孽深重,理当伏法,方才我却不顾一切的将你救了出来,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,是不忍看你死去,还是……我不知道我怎么会为了你将枪口指向昔日的同僚,甚至为虎作伥,将那些被你所害的冤魂统统抛诸脑后?你明明不是我的兄弟,你明明是杀害我初恋女友的凶手,我合该与你不共戴天,合该将你绳之以法,可我为什么,可我,为什么却——

那只搂住他臂膀的手掌收得更紧了,似乎是想帮他攥紧那逐渐流失的生命,那种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,他也终于能据此确定他是在乎他的,虽然他也许真的是相信了他母亲的谎言,只当他是弟弟,倘若再去揭破真相一定会令他崩溃,正直善良如他,岂能接受自己做了罪恶的帮凶,拼命从警方手中救下的竟是个全无血缘的生人?他不要他承受那样痛苦的打击,他不要再伤他一次,他的平安和幸福比自己的命更重要,既然他当他是兄弟,那他便成全他吧,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守住这个秘密,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他竟然错救仇人,他要他坦坦荡荡的接受他的舍命相救,只要他能安安心心、好好地活下去,只要他能忘却他给他造成的阴影,从此快快乐乐、光明磊落地活……

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颤颤的将手抬起,搭上了他的臂弯,对着那双温柔却满是痛楚的眼,像个孩子一般,轻轻地、眷恋地叫:

“哥……”

一道阳光,骤然穿破了云层,透过车窗倾洒在他和他的身上,许是因为天边乌云太密的缘故,那阳光并不够暖,也不够灿烂明媚,但已足够让他们两个看清彼此的面容,在这逼仄狭小的车厢内,仅仅这一缕阳光,便已足够……

“好多事情,我不想的……”

我不想伤害你的,我只想好好爱你,可我用错了方式,伤得你那么深,我,我真的不想啊……

泪水汹涌而下,他再一次抱紧了他,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刚刚相认的兄弟,身为哥哥的他必须原谅那不懂事的弟弟般,哭着叫道:

“我知道,我知道!”

我不会再怪你了,我知道你想对我好,可我要怎么跨越,你也是个男人且是我仇人的事实?Julian,Julian,我,我真的……

原谅我只能以兄弟的身份爱你,我无法告诉你我已知晓了真相,你不是我的弟弟,可我,对你……

“哥哥,对不起……”

原谅我只能以兄弟的身份骗你,我不能告诉你我已知晓了真相,你不是我的哥哥,可我,对你……

此生无悔。

此心不渝。

爱你,以兄弟的名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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